《择城》:直面真相的抉择困境
(资料图)
◎三丰
编者按
《北京文学》的一部分好看小说,因其全新的城市经验与城市书写,已然成为一种文学现象。今天选评的是《北京文学·原创》2023年7月号刊登的《择城》,出自一位年轻的城市规划师笔下;作者顾适是一位栖居于城市的“90后”,却以《史记》引言为题记,“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忧”;在小说末尾,借主人公之虑发出诘问:“选择总有代价,倘若这代价是弱者,我是否可以牺牲他们,去实现宏观意义上的目标?”
在评论这篇小说之前,我先给大家两个最新的数字。首先,根据联合国人居署的预测,到2050年,城市人口占全球人口总数的比率(即全球城市化率)将增长至68%。其次,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最新的报告指出,尽管全球减缓气候变化的政策和立法取得了一定进展,但在2030至2035年间,“全球升温可能会超过1.5℃”。翻译过来就是,在并不遥远的未来,越来越多的世界人口将聚集在城市中,而他们也将面临着愈加剧烈的气候变化恶果。这是一个全人类不愿面对、却又不得不去面对的真相。
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欧美的“气候小说”(Cli-Fi)会在文艺界大行其道,典型的如金·斯坦利·罗宾逊的《纽约2140》和美剧《外推》。但是“气候变化”在国内却是一个罕见的文艺主题,甚至在以想象未来为己任的科幻小说中它也并非主流话题,更多的目光投入人工智能、生命科学等时兴的领域。可以这样说——《择城》这种以“人类如何应对气候变化”为核心构思的科幻小说,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所需要的有胆识、有责任感的科幻作品。
《择城》的关键词毫无疑问是“择”。科幻作品中常常会有这样的设定:人类文明面临重大的危机时,个体会面临种种选择困境,原有的经验指望不上,陷入进退两难的窘迫境地。而《择城》的“择”体现在两层选择困境之中。
其一是人工智能在社会管治(governance)中所面临的合法性困境。小说中的逃生支持系统“大禹”是一个典型的人工智能专家系统,旨在提高整体逃生效率、“降低伤亡和经济损失”。然而,它的算法是一个黑箱,很可能通过大数据筛选出有“价值”的个体,赋予他们逃生优先权。这引出了经典的效率和公平的二元悖论,加深了人工智能时代的伦理困境。小说结尾中,女主角涂山娇面临关闭大禹系统的选择,但她犹豫不决。她知道,“公平正义” 说起来容易,但实施起来将是千百万条生命的沉重代价,这也许是个人决策者所无法承担的。然而,将这一责任交给人工智能又是否合理和正当呢?当决策者将“谁死谁生”的权力交给算法黑箱的人工智能时,他们真的能够逃脱自身的伦理困境?这些问题将随着人工智能逐步进入社会管治领域而愈加凸显。
其二是软性末世背景下人类城市发展的适应性困境。气候变化带来的海平面上升、洪水泛滥、极端天气、山火频发等灾难就像是软刀子割肉一样一点一点消耗着人类文明的精气神,可称为“软性末世” (soft apocalypse)。面对这样的软刀子,人类也有减缓和适应两大应对策略。比如在城市规划领域,就不断有“海绵城市”“韧性城市”“气候适应型城市”等适应性城市发展的概念提出,我国也启动了气候适应型城市的试点。但仔细考察目前的理论和实践,不难看出决策者和规划师们依然像处于温水中的青蛙一样,只有小修小补的胆量,期盼着气候灾难的铁拳更“温柔”一些。兼有高级城市规划师和科幻作家两重身份的作者敢于抛却思想束缚,大胆想象气候进一步恶化的背景下,人类城市该如何以新发展形态加以适应。
小说中的两代人都投身于适应性城市建设的事业,但选择了不同的理念和道路。涂山娇选择“延续现在的技术,改善城市里的存量空间”,建设分布式的组团城市空间“完整建筑”,以应对频发的灾害。而丹朱则更为激进,认为围绕能源点建设的海上城市“东海城”,更具机动性和安全性,这才是“城市应该探索的新形态”。小说中有关这两种理念的阐述和争辩,充分体现了作者身份的独特性——读者既可以读到城市规划师的专业性,又能感受到科幻作家蓬勃的想象力。当然,“完整建筑”还是“东海城”,这是一个没有正确答案的、开放性的选择问题。人类文明的发展过程中,“脚踏实地”和“超前想象”是同时需要的思维能力。某种意义上讲,科幻作家就扮演着“丹朱”——或者更准确说是建立“华夏”网站的商均——的角色,在天马行空的想象中思考和推演人类文明的前进之路。
或者这样说吧,艰难的选择困境之中,积极的思考是唯一的出路。毫无疑问,《择城》是一篇能赋予读者积极思考动力和能力的优秀科幻作品。